上一棒 @晓宇炒韭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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警笛声在环岛公路响起,高架桥上拦起路障,一辆黑色轿车与警车迎面相撞。
嘭——
眼见的浓烟滚滚,持枪的警员鱼贯成排,枪口对准了车内的人。他踉跄着从车里爬出来,又看到王大雨也在遥遥用枪指着他,要命的情况下由不得他伤感,费尽力气才从前同事们的包围圈里冲了出去。
徐无双回到出租屋——他现在住的地方,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,出现什么东西也都不新鲜。
他把酒精往纱布上洒,直接盖在豁开的伤口上,任由酒精渗进去,尖头的镊子搅和进模糊的血肉里,夹出小颗金属弹头,鲜血混着酒精流了整个手臂,从指尖滴落下去。
这应该是很痛的,可他却像无知无觉。又过了一刻,他听到了敲门声,没有规律,来人只是随意敲了几下示意。徐无双靠在老旧沙发上坐着没有起身,他没什么力气了,可门外的人有些急切,自己拿钥匙开了门。
最先入眼的是地面上那丝丝缕缕的血迹,无端让人感到生气:“徐队,你怎么又不好好包扎伤口!”
徐无双闭着眼养神,没有看他:“别叫我徐队。我现在已经不是你上司了。”
来人不作答,半跪下去替徐无双重新处理腰腹的伤口,片刻才道:“可你总是我师父啊。”隔着纱布,他在他侧腰的伤口上轻轻一吻。
徐无双抓着他的头发让他抬头,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他:“王大雨,真的是你吗?”
“是我。”面前的王大雨回答他,“师父对不起,不该用枪指着你。”
徐无双放开他,重新靠回去:“本来立场就不同,你有什么错。”
“是啊师父,你又有什么错。”王大雨笑着看他,“我没怪过你,你也放过自己,好不好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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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刻耳边似乎有风拂过,徐无双睁眼发现自己站在海边,周遭一片死寂。昏沉沉的天空,没有阳光,一切都是灰色的,只有那片海,幽幽泛着碧色。
那片海无声的吸引着他,他一步步走过去,海水没过膝盖,没过大腿。身后好像有人在急切的呼唤他,可他听不清楚,也不愿意去回应。
“师父!”这一声近在咫尺,有人从背后环上他的腰,脸颊贴在他耳畔,嗓音低沉着,“你要一直走下去吗,师父?”
徐无双望着海面:“只要我走下去,就可以找到你了。”
“你不需要找我。”
“可是我需要你。”徐无双回过身,看着他的眼睛,看着他的爱恋,“大雨,我真的很需要你。”
王大雨摇摇头,轻轻吻在他的眼角:“无双,回去吧。”
我会等你,我在等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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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理咨询室内,徐无双沉沉睡着。袁世清坐在外间,见咨询师出来,轻声问道:“怎么样?”
咨询师微微摇头,效果并不算很好:“他不愿意醒过来,我没有强行唤醒。”
“找到原因了吗?”
“他心里有两个打不开的结,埋得非常深,我们也无能为力。”
咨询师浅浅复述了徐无双的梦境,是袁世清意料之中的。他心里的两个结,一个是王大雨卧底被警方围堵导致重伤,而他正在其列。第二个…是王大雨牺牲的那片海。
“其实他的第一个结,已经解开了一部分。”
在他的潜意识里,无数次将自己代入王大雨当时的处境,将两人身份调换。为了任务,他不会怪王大雨。而同样的,王大雨当年也没有怪过他。可活着和死亡是无法等同的。后来,他眼睁睁的看着王大雨被子弹打中,被扔进了那片海。
咨询师想了一下:“王大雨他真的…”真的死了吗?
回答她的是长久的静默以及袁世清沉重的目光。
“当年大雨卧底的集团内部分裂,二把手…就叫他J吧,J带头反水,而大雨是集团掌权者得力手下,自然不可避免的成为对方要拔除的眼中钉之一。”
王大雨和上线联络之后,市局决定先进行一次小规模缩网,预备在J动手的那天将其逮捕。可这样一来王大雨就面临暴露的风险。为此,市局决定再派一名经验丰富的刑警卧底到J手下,在J被捕后就算完成任务。
这个人最终选定了徐无双。
但市局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,徐无双在行动前一天暴露了,虽然被施以各种残忍手段,但J没杀他。甚至在第二天带着他,与王大雨代表的集团掌控者进行谈判。
“这其中的细节我不方便细说。但最终谈判失败,大雨中了身后人的冷枪,局面彻底倾向了J。警方大部队赶到的时候,大雨早被他们沉到了海里,无双浑身上下都是伤,当时也只靠一口气撑着了。”
“那样的情况,没有人能活下来。大雨的身份不宜公开,但在内网已经确认牺牲。无双被抢救回来昏迷了整整九个月,再醒来…就是你看到的这样。”已经完全不能称作一个活生生、有血有肉的人。
咨询师也曾见证过许多的刻骨铭心,但此刻依然不胜唏嘘:“他们师徒间的感情,真令人羡慕。”
“他们...”是师徒,可又不单只是师徒,他们止步于相爱,未曾有一刻真正属于彼此,“是无缘在一起的爱人。”
“我多么希望事情实际不像你说的这样惨烈,如果是真的,那对他来说太痛苦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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徐无双缓缓睁开眼,有点分不清今夕何夕。他又做了那样一个沉沉的梦。
晨光熹微,天色还晦明未分。王大雨在他身边睡着,徐无双翻了个身抱上去,箍着他的腰听他的心跳,也不管会不会吵醒他。
“师父?”王大雨迷迷糊糊的发现徐无双凑了过来,有些纳闷。
“王大雨,整整一年了。”徐无双这话怎么听都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意思,王大雨整个人都清醒了,连忙把人紧紧抱在怀里,不停的道歉。
“我在,我在呢师父,对不起无双,你…你又梦到了是不是?”
“是啊。”徐无双闷闷的回答。
一年了。
一年前市局彻底收网,上级才把事情的前后跟他说明,那是一场豪赌,但从头到尾都计算得很精准。王大雨早知道他手底下有人和J暗通,于是提前做好了部署,在身上绑了很多血袋,也是他故意把谈判地点选在海边,方便隐匿和逃生。而警方赶到的时机也掐得正好,J认定了警方卧底只有徐无双一个人,也认定了王大雨已经死亡。
正是因为那次作假的险些丧命,让王大雨得到集团掌权人的极高信任,最终提前完成任务。到最后清算起来,整件事里受伤最重的居然要算徐无双。
王大雨归队后,第一句话就问他的近况,得到的回答大同小异——徐无双的状态非常之差,已经无法正常工作,被勒令在疗养院休养。
当时吓得他魂都要散了。
疗养院建在市外,四周山林环绕,非常清幽,甚至连通讯信号都时有时无,平时更是很少会有人到那里去。王大雨见到徐无双的时候,他就站在阳光底下,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,光影交错着打在他身上,仿佛随时都会随风消散。
王大雨的脚步忽然就不敢再向前了,轻声到如同自语:“师父,我回来了...”
徐无双有些迟缓地回过头,空洞的眼神黯淡无光,王大雨恨不得自裁谢罪,他根本无法想象,让徐无双变成这样的原因竟然是自己。
“大雨?”
“是我。”王大雨紧走两步,把人抱进怀里,“我回来了,无双。”
徐无双抬起的手臂迟迟没有落在他的身上,最终垂回了身侧,淡淡嗯了一声:“回来就好。”
......
王大雨每每回想当日情景,总是万分懊恼,他跟徐无双说:师父,你是欠我一个拥抱的。徐无双当然知道,但当时他毫无办法,这就为他以后对王大雨越来越纵容打下了坚实的基础。
那两年多的光景他极少会去回忆,只是偶尔在梦里闪现一两个片段。大概是越特殊的日子他越能梦到。
此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,但时间还早,两个人都不想起床,徐无双晚上睡得不好,此刻被他抱着,又开始迷糊起来。
提起当年,王大雨不知想到了什么,突然问:“师父,我一直都不知道你当初为什么会暴露,按理说不应该啊。”
徐无双懒懒地抬起眼皮看他:“这个问题你不觉得问得有点太迟了吗?”
“还...可以吧。”王大雨其实有点心虚,当时主治医师说徐无双的心理创伤非常严重,他担心都不及,哪还想得起来再问。好在后来,徐无双有他时时陪在身边,恢复得算是相当顺利,但一来二去的这个问题就被搁下了。而此时的徐无双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,干脆闭上眼装睡,打算蒙混过关。
“师父?”
“无双?”
“徐无双!”
“啊唔...”犹自滚烫的长物势如破竹,一下撑满他的不可说之地,他装不下去了,这兔崽子如今可太知道该怎么对他了,“王大雨!你下次能不能、说一声再——”
“师父,我叫了您好多遍的。”王大雨非常勤奋的做着某项晨间运动,昨夜的疯狂霎时间回到脑海,至于其他问题,不想说就不说吧。
等时针不急不缓的指向八,王大雨也做好了早饭,徐无双坐在床上沉思,沉思的结果是他问王大雨:“你真想知道?”
王大雨摇摇头:“你如果不想说,我就不想知道。”
“其实...我不太清楚,你去问袁局吧。”
王大雨一愣:“你不知道?”
徐无双狠狠攥了攥拳头,抓起床上的抱枕砸过去:“王大雨你长个脑子吧,我昏迷了九个月,我上哪知道去。”
“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师父!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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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当王大雨真的去问袁世清的时候,这位局长大人的笑容很微妙:“无双说他不知道?”
“...啊?!”王大雨觉得有点不对。
“你信了?”
“我...没有!怎么可能信啊,但是他不想说嘛。”
“知道他为什么不想说吗,”袁世清看他俩是真有意思,也不差他往柴里添的这把火了,“当时我们的队伍里,有内鬼。”
是内鬼给J提供了信息,导致徐无双直接暴露。J虽然被捕,可他不知道那个人是谁,和内鬼联系的另有其人。在徐无双昏迷的那九个月里,袁世清一点一点排查,寻找那个人的蛛丝马迹。
徐无双醒来后的初始情况的确不乐观,但凭他的脑子,细想就能发现当日存在的漏洞。虽说不至于把全盘计划都想个明白,但他觉得王大雨还在继续任务的几率很大。
那次袁世清去疗养院看他,竟然发现他的状态其实没什么太大问题,甚至还隐隐有点反客为主的意思。
“袁局你也知道,我们的队伍不干净。”当时的徐无双堪称平静极了,“对于那个人是谁,我有猜想,但恐怕还需要您去查证。”
“你手里掌握了什么线索?”
“那个人的本意是要我死,但我不知道为什么,J没有动手。”徐无双想了想又道,“如果我的存在对那个人来说是个隐患,那么他对我的了解应当也非常深入,包括我和大雨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混乱关系。基于现在这种情况,我不适合露面。”
袁世清当时犹豫了一下:“大雨,他...”
“不用告诉我,袁局。”徐无双笑了笑,“从您嘴里说出来的,不管真话、假话,我都不想知道。”
很难说袁世清当时是个什么心情,徐无双既信他,又不信他。既相信他不是那个内鬼,又不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,他最终长叹了一口气:“好吧,你只要维持现在的假象,剩下的我去查。”
最后,袁世清给王大雨下了个结论:“他在疗养院那几个月,其实一直是在哄你。”
那只能说姜还是老的辣。但王大雨其实并不怎么在意,他更多是想知道徐无双当时到底怎么想,是真的并没有那么在乎他的死活,还是其他什么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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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今天发了一下午的呆,想什么呢?”徐无双拍了一下他,在局里就发呆,都下班回到家里了还没回魂。
王大雨幽怨的看了他一眼:“师父,你明明都看到我从袁局办公室出来了。”
“袁局都告诉你了?”
“其实说得也不多,大体上算是知道了吧。”
徐无双看着他:“怎么,怪我瞒着你?”
“没有。”
“没有你发什么呆?”
“我...”王大雨觉得自己不该问,但又忍不住不问,“师父,你当时是真的相信我没死吗?”
哦,这个问题。
徐无双扯着唇角笑了一下:“其实不太信。”
王大雨听完有些沮丧:“对不起师父,我...我不想问了,你别说出来。”
徐无双看他这委屈模样,感觉自己活像个大渣男:“你知不知道,人在被催眠时产生的梦境是内心最真实的映射。”
王大雨抬眼看他,这话起的没头没尾,怎么突然要聊学术问题了吗?
徐无双又说:“只是当时,事情还没有结束。”
王大雨突然一愣,徐无双看了看今天的日子,五月的第二十天,在年轻人眼里好像还挺特殊的,正好择日不如撞日:“我就只说这一遍,你听好了。”
“你是死是活,当时对我来说确实没那么重要了,我需要的是这个案子彻底结束。然后...”徐无双说到这里不自然的停顿了一下,“不管你在哪,我都会去找你。”
如果王大雨真的死了,等案子彻底结束之后,他会陪着王大雨,长眠于那片深海。
如果王大雨无法被世人公开祭奠,那么他徐无双的名字也不必刻于碑上。
“徐无双!”王大雨红着眼眶,怪自己竟然此刻才知道他的情深,“我不许你这样。”
“那你就给我好好活着,不然...”徐无双轻哼了一声,“反正你也管不了我。”
“我们都要好好活着。”
活在这天地间,万劫不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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